原创 赵德阳 Yi只会飞的猪 2024-01-28 21:57 发表于江苏
社会成本问题在经济学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政策含义。人们只有理解了社会成本问题，才能顺应社会和市场的基本运行规律，制定出因势利导的经济政策。最早把社会成本问题讲清楚的，是一位叫罗纳德·科斯的经济学家。
为了说清楚什么是社会成本问题，我们先举一些实际的案例：
案例1：牛与小麦
有两块相邻的地，左边的地种小麦，右边的地在养牛。如果牛冲过栅栏，跑到麦地里吃小麦，那是否应该阻止这头牛呢？
案例2：泳池阳光与酒店副楼
有两家相邻的酒店，左边的酒店，有一个漂亮的游泳池；右边的酒店，要在自己的土地上盖一幢14层高的副楼。要是这幢副楼盖起来，就会挡住游泳池的阳光。游泳池没有阳光，游客可能减少，酒店的收入就会受影响。于是，左边的酒店跑到法院，要求法院颁布法令，禁止右面的酒店盖副楼。如果你是法官，会怎么判？
案例3：火车与亚麻
从前的火车都是烧煤的，烧煤就会喷出火星。有一辆火车路过一片亚麻地，农夫把700 吨亚麻堆在了铁路边自己的农地上。这亚麻是农夫的，铁路边的农地也是农夫的。亚麻放在农地上，没有碍任何人的事儿，但是火车经过时喷出的火星把700吨亚麻给烧了，铁路公司要不要赔偿？
案例4：糖果商与医生
一条街上有两户人家，一户是糖果商，一户是医生。糖果商有一个做糖果的作坊，噪音很大，由于两户人家中间隔着一堵墙，还隔着一个花园，他们相安无事住了很多年。
有一年，医生在自己的院子里新修了一个诊所，这个诊所靠近糖果商的作坊，它们共用一堵墙。修好诊所以后，医生发现糖果商作坊发出的噪音使得他根本没办法给病人看病，因为听诊器听不清楚。于是医生就到法院告这个糖果商，说他造成了声音污染，要他停工。如果你是法官，你会怎么判？
案例5：养鸡场与新居民
有一家养鸡场，因为知道养鸡会发出恶臭、造成污染，就在选址时把养鸡场选在了偏远的郊区。这家养鸡场在郊区经营了好多年。但是城市不断发展，不断扩张，扩张到一定程度时，有开发商就在这家养鸡场旁修了居民区。居民住进来以后才发现养鸡场会发出恶臭。于是，居民就去告这家养鸡场，说养鸡场污染了环境，损害了居民的健康。如果你是法官，你会怎么判？
之所以讲这么多例子，是因为这些例子有一个共同点，那就是一方伤害了另外一方。我们的问题是，是否要判伤害者做出赔偿？对于大众而言，答案是非常明显的，伤害者当然要对被伤害者
所有人都这么看，只有一个人不同意，这个人就是罗纳德·科斯。科斯的看法则别具一格，他说所有的伤害都是相互的，我们得用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些案例：
不是一方在伤害另外一方，而是双方为了不同的用途，在争夺相同的稀缺的资源：牛跟小麦争的是那块地，如果让牛吃小麦，那牛就伤害了小麦；但如果禁止牛吃小麦，小麦就伤害了牛。
同样的道理，两家酒店争的是享受阳光的权利，医生和糖果商争夺的是安静的权利，养鸡场和附近居民争夺的是新鲜空气……这些纠纷都是由于争用未界定产权的资源而产生的，双方的地位本来是平等的，如果禁止了一方的行为，那这一方就受到了对方的伤害。
关于科斯理论的争论，法律经济学者、芝加哥大学法学院教授理查德·爱泼斯坦曾提出过一个观点。他说，如果争夺资源的双方是同一个人，那会发生什么情况？以这样的角度来重新审视前面提到的案子，可能就会豁然开朗了。
例如牛跟小麦之争，假设牛跟小麦同属一人，这时，牛能不能吃小麦，就取决于牛肉能卖多少钱，小麦能卖多少钱。如果小麦价格高，牛肯定不能随便吃小麦；但如果牛肉价格足够高，牛当然可以吃小麦，不仅可以吃小麦，还要给它听莫扎特的音乐，给它按摩。
再看酒店的例子。如果两家酒店同属一人，他会做什么样的决定？他会问，游泳池的阳光不受干扰，能带来多大收入，14层副楼修起来以后，能带来多大收入？如果14层的副楼带来的收入远远大于阳光给游泳池带来的收入，他当然会把副楼建起来。
其他的例子也是如此。谁避免意外成本最低，谁的责任就最大。这个想法非常重要。
正是基于这个想法，科斯的意思是说，火星烧着了亚麻，但是责任可能在农夫，虽然农夫并未招惹铁路公司。谁付出的成本更低，谁就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。
那既然农夫避免意外所要付出的成本，比铁路公司避免意外所要付出的成本低得多，那挪开亚麻的责任，就要落到农夫身上了。
科斯定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理解透的，我们要反复思考。
这里面我们插一句，科斯本人从来都拒绝清楚地写出什么叫科斯定律，这是后来其他的经济学家，尤其是那位1982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斯蒂格勒，不是斯蒂格利兹（Joseph Stiglitz ），是乔治·斯蒂格勒( George Stigler )，他把科斯的含义写出来并称之为科斯定律。
科斯定律有很多不同的版本，有不同的含义，其中一个最普遍、最常见的含义是：“只要交易费用足够低，不论资源归谁所有，资源的用途都是一样的。”
在理解科斯定律的时候，你要注意：
第一，资源归谁所有，资源用在什么用途上，它跟产权的所有者无关。无论小麦，还是牛归谁所有，最后牛该不该吃小麦，这是根据谁能够产生更大的效益来决定的，所有者是谁没有关系。
第二，与当事人的数目也没有关系。你看工厂和邻居之间的数目，工厂主只有1个邻居，也可能有10个、20个、200个，这当中人数没有关系，咱们数的不是人头，而是经济价值。
第三，和补偿与不补偿也没有直接的关系。可能要补偿，可能不需要补偿，但这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资源最后归谁所有。就拿火车的火星烧亚麻这个案子来说，这个案子当初1914年的判决是要赔偿的，因为当时大家都觉得火车是负有责任的。
当时霍尔姆斯法官，就是那位福尔摩斯法官，他写的那个结案陈词叫 concurring ，意思是同样的结果，但有不同的看法。他写了自己不同的看法。
他也认为铁路是需要赔的，但是你要想想，自从这个案子以后，人们越来越觉得责任应该在农夫——放亚麻的那个人，而不在铁路身上的时候，人们的观念就会逐渐发生改变，责任的划分发生了改变，将来可能就再也不需要赔偿了。
所以到底赔与不赔，不是科斯定律所要讲的重点，他要讲的重点是，这稀缺的资源最后到底会在什么样的用途上面使用。
第四，随着默认责任的改变，原来要补偿的，后来可能就变得不需要补偿了。
第五，大家还容易犯的一个错误，就是大家会认为，谁的收入更高谁就有更大的责任，这也不对。铁路的收入可能要比农夫的收入更高，但并不见得收入更高的人，他们的责任就更大。
咱们这里面讲的是，谁避免意外所要付出的代价越低，谁的责任越大，跟他赚多少钱没有关系。
用到现实生活中的例子，最近一个热门话题，就是电视台做的广告，如果广告内容有虚假，电视台要不要负责任。很多人的观点，是认为电视台赚了很多钱，所以应该负责任。但是从科斯定律出发，从经济学的思维看，问题的核心是谁更容易避免误导，是电视台还是做广告的企业？
如果是电视台的话，那电视台就成了一个质检中心，要雇用各种各样的专业人才，来确定产品服务是否真的货真价实。而倒过来，如果责任放到做广告的那些企业上面去，他们对自己的产品当然有更好的理解，他们当然应该负有更高的责任。如果是这样的话，整个社会避免广告误导的成本就能够降到最低。
赵德阳